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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非推了沈清姿一把,将她推向折光神君:“还请折光神君,再照顾漱玉一些日子,忘非感激不尽。天色不早,便不叨扰了,忘非告辞。”

折光神君毫无意外,淡淡颔首:“恕不远送。”

忘非又深深看了眼沈清姿,冲她笑了笑,驾云飞走。

沈清姿目送忘非远去,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酝酿了会儿,艰难张口:“天凉了,折光神君,我们回去吧。”

折光神君执起她的手腕。

沈清姿跟在他身后,深呼吸。

手腕烙铁似的滚烫。

她若甩开他的手,他会不会赶她走?

她犹豫不决。

这世上,折光神君是她唯一不能拒绝的人。

耳畔仿佛响起师父的声音——“漱玉,你要记住为师的话,折光神君于你有大恩,你要对他好,他说什么,你便照做,如此也只能稍稍回报他一二罢了。你记住了吗?”

沈清姿压下心底异样,也压下蠢蠢欲动甩开他的冲动。

不就握一下手腕吗?

有什么大不了?

这也不是很过分的事。

可很快,她就觉得这很过分了。

因为彼岸宫的宫道两边,不知何时长出许多花花草草,那些花花草草无风自动,摇摇晃晃,还有无数神念交织,像极了一群小妖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她面上燥热,强装镇定。

只要她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那么,就一定是那些小妖大惊小怪没见识。

握个手腕罢了,激动什么呀!

沈清姿头皮是麻的。

折光神君一直将她牵到春晖殿的侧殿门口,推开门,这才松开她的手。

沈清姿看出这是她从前养伤常住的侧殿,便转身,恰好堵住门口,镇定自若笑道:“天不早了,折光神君早些休息吧。”

折光神君的视线缓缓滑过她的脸。

沈清姿越发不自在,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极有重量,仿佛是他的手滑过她的脸似的。

“你脸怎么红了?”

“啊?哦,天有点热。”

“那我陪你站一会儿,凉快凉快。”

沈清姿厚颜留下蹭吃蹭喝,万没有再赶走他的道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个话题:“折光神君,你的仙宫为何叫彼岸宫?是因为你喜欢彼岸花吗?”

折光神君转身望月,月色洒落他的身上,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芝兰玉树,清隽无害。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你应已知晓我的来历,我是我家老头儿炼丹,打了个盹儿,意外降世的。他炼制的那颗神丹,以彼岸花为主药。不过,这也不是彼岸宫名字的由来。”

沈清姿思忖须臾,觉得可以问,追问道:“那真正的由来是什么?”

折光神君语气抱怨,唇角却不自觉染上浅浅笑意:“有一年,老头儿和佛祖论道,佛祖论‘回头是岸’,老头儿便论‘道在彼岸’。恰好那年,我来仙界立宫,他说送我一座宫殿,亲自书写‘彼岸宫’,彼岸宫便是这么来的。”

道主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折光神君住天外天时,日子一定过得有声有色。

沈清姿忽然记起彼岸宫的主殿,名字为“春晖殿”,整座彼岸宫,只有这两个名字的字迹是相同的。

“春晖殿也是道主起的吗?”

“是他起的。”

“那这个殿名有什么来历吗?”

折光神君久久未语,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凝固。

沈清姿扭头,好奇地望向他。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抿了抿唇说:“取自凡间一位诗人的诗,慈母手中线那首。”

沈清姿顺口就背出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

折光神君看看沈清姿。

沈清姿也看看他,表情无辜。

她强忍笑意。

道主是拿这首诗,调侃他又当爹又当娘吧?

“咳,道主是盼你早些完成仙界的历练,早些回去与他团聚呢。”

折光神君忽地问:“你希望我早些回天外天?”

沈清姿的头皮又开始麻了,顶着他的灼灼注视,道:“怎么会呢?我尚未报恩,倘若折光神君早早回去天外天,因果未了,我怕会遭天谴。”

“所以,你希望我留在仙界?”

“……嗯。”

折光神君严肃到吓人的表情,缓缓变得温柔,随手拨弄她发间长明珠钗的珠子。

她今日穿紫色衣衫,珠子便是一半白色,一半紫色。

“好好休息几日,十二花神已不能帮你提升战力,过几日,我亲自出马,指导你剑法。”

一片阴影笼罩住了她。

沈清姿来不及多想,惊诧道:“你是真神啊,那我岂不是永远打不过你?”

如果折光神君以此为借口,将她长久留在彼岸宫怎么办?

虽然他很好,可她还是想回弗居殿。

她已将那里当做她的家了。

折光神君见她的影子,全部被他的影子吞没,心底渗出一丝卑微的喜悦,沉下脸道:“我指导你剑法,你不满意?还是说,你看不起我的剑法?”

“绝对没有!”沈清姿连忙否认,只好应下,“那我先谢过折光神君厚爱。”

折光神君垂下手,径直远去:“你好好休养。”

沈清姿垂头丧气进入侧殿,关上门,蒙上被子睡觉。

走远的折光神君回头,就见殿门已关,门口的人早已不见。

他那双染了点点笑意的星眸,陡然暗沉下去。

此时此刻,忍不住思量,闻霆什么时候死?

?

太阿仙宫。

弗居殿。

忘非一路飞回弗居殿,察觉到身后有窥探的目光,哂然一笑,毫不放在心上。

他推开主殿的大门,就立即发现异常。

《山河岁月图》外,一只玉色蝴蝶翩翩飞舞,仿似想要飞进图中去,却只能不断徘徊,找不到进去的路。

忘非脸色微变,抓住玉色蝴蝶。

这玉色蝴蝶其实是传信符,昔日师尊专门制作出来,送给盈苒公主的,算是他们二人间独有的传信方式。

盈苒公主为何写信给弗居殿?

师尊已不在,盈苒公主与他、大师兄、瑥瑶、漱玉,素来没什么交集。

既然她写信来,那必是有重要的消息告诉他们。

玉色蝴蝶只能由羲衍神君打开,忘非拿来羲衍的旧物,再模拟羲衍的气息,玉色蝴蝶这才化作一封信,落入他的掌中。

忘非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四字——“羲衍救我”。

笔迹确实是盈苒公主的笔迹,上面也残留着她的气息。

忘非收好书信,飞身坐在弗居殿的屋顶上,垂目沉思。

区区四个字,却透露出许多信息:

其一,盈苒公主不知师尊已经殉道归虚;

其二,盈苒公主在魔界过得十分煎熬,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否则,已经算是嫁给陶笙的她,不会冒着折辱师尊的可能,向师尊求救;

其三,盈苒公主应是已向龙族表达过求救的意愿,但遭到拒绝;

其四,盈苒公主认为,九劫魔心莲渡劫之时,灞秋宫混乱,是她逃走的最佳机会,且唯有这一次机会,她也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忘非默然。

盈苒公主与师尊之间的爱恨恩怨,并未随着师尊的殒落而消失,而是越加复杂难解。

倘若她知晓,她那一盏酒,送了师尊的性命,她怎能接受如此打击?

可在师尊看来,他利用了他最爱的人,又怎么不悲哀?

盈苒公主的一生,就这样毁在了仙界、魔界、师尊的手里。

忘非从怀中摸出一块留影石。

这是太阿仙宫的弟子当日在天庭外录制的。

留影石启动,瑥瑶苦苦哀求的哭声传出来:“师尊,求求您不要死!师尊,求求你……”

忘非的鼻子蓦然酸楚。

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浮现一抹不可言说的沉痛。

留影石中,从始至终,师尊十分平静,少见地系了一条红色的发带,最终也只怅惘地说了句:“我辜负了一个人,以死谢罪。”

师尊和盈苒公主,本就因重重阻碍而不能相守,结局又以另类的方式相杀。

忘非坐了很久。

久到和夜色融为一体,久到仿佛化成了他身边的那些封印石雕。

当银月沉落,他取出沉夕剑,踏着黎明来临的第一道光,飞向南天门。

三日后,他降临魔界,伪装成魔族,潜入灞秋宫。

灞秋宫,已全面戒严,魔将魔兵来回巡逻。

王城上空,乌云汇聚,电闪雷鸣,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这种情况已持续了有十来天,相当于大声昭告天下:九劫魔心莲即将渡劫,莲子即将成熟!

灞秋宫中,时不时爆发战斗。

显而易见,那是仙界、荒界或者魔界的潜伏者被揪出来了。

灞秋宫最奢华的海云宫里,一处偏僻院落中,伪装成宫女的梅姬,支着下巴,气鼓鼓道:

“魔尊怎么还不出来啊!好想打死他,每次他来海云宫,盈苒姐姐总要哭好久。闻霆,假以时日,我证道了,我第一个打死魔尊,叫他欺负盈苒姐姐!”

伪装成魔兵的闻霆,心情沉重。

魔尊陶笙折辱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岂能不同感羞愤?

怪只怪,他比陶笙晚出生数万年,战力无法匹敌魔尊。

“闻霆!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梅姬见他不理自己,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盯着窗外盈苒公主寝宫的方向。

每月魔尊会来三次海云宫,日子不定,留宿的时间也不定。

这回却是留宿时间最长的,已有两日不出盈苒公主的寝宫了。

魔尊来时,意气风发,气势比前些日子更加骇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极为开心。

闻霆细一琢磨梅姬的话,心思浮动,以往压下去的念头又浮出来。

梅姬为何三番两次笃定她能证道?

因为登天塔吗?

“盈苒姐姐是为了仙界忍辱负重,她想过回仙界,可是,仙界目前无法克制魔尊。梅姬,若盈苒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她会欣慰的。”语罢,他装作不经意地道,“若是有如意珠帮助,或许盈苒姐姐能转运,躲过魔尊的监视,回到仙界。”

梅姬鼓了鼓脸颊。

盗天珠根本不管用!

她已佩戴多年,她的大道倒是精进不少,但那是因为《盗天经》,没有盗天珠,她相信她也能做到。

她祈求盗天珠,帮助子让晋阶天神,子让依旧是真仙。

她祈求盗天珠,帮助盈苒姐姐逃离魔尊的掌控,盈苒姐姐至今还在受欺负!

她十分怀疑,她盗取的这个是假的盗天珠!

梅姬转着她的小脑袋想,若她是轮回使,她一定会弄个假的盗天珠当轮回大阵的阵眼。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那个轮回大阵没那么难破,她找几下就找到了阵眼。

可若说这个盗天珠是假的,闻霆又为何说神龙宫的如意珠丢了?

难道真如他所言,魔尊陶笙偷的才是真的?

这也不无可能。

陶笙是出了名的会捡漏。

她把假的偷走了,陶笙没遇到假的,恰好偷走真的——莫名好气啊!

梅姬自己把自己气坏了。

不等闻霆再次试探,她就怒气冲冲说:“如意珠肯定是被魔尊偷走了!你瞧他那猖狂样子!他的气运越来越强盛了,前日,他来时,感觉他修为又涨了。这家伙,再吃了九劫魔心莲,怕不是真要证道吧?”

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修道,魔尊怎么就修炼得那么快?

闻霆见她的怒气不似作假,松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头疼。

如意珠落入魔尊手里,想要夺回来,简直难比登天。

还不如是被梅姬盗走的呢。

希望如意珠没有彻底被魔尊压服,这回九劫魔心莲渡劫,说不定就是反噬魔尊的好机会。

当然,魔尊气运强横,仙界要多多夺取莲子,阻拦魔尊证道。

这也是天庭的意思。

夺取莲子的行动,除了太阿仙宫,其他仙宫都参与了——大师兄倒是说过代表太阿仙宫参与行动,来凑个热闹,却被天帝一口否决。

闻霆解释道:“魔尊不是修为涨了,而是他的分身回归,与本体合一了。”

梅姬斜眼睨过来,带着好奇:“你怎么知道?”

闻霆压低的声音沉沉似水:“三日前,轮回使历劫的最后一缕元神回归了,元神归位时,意识混乱,过了一日,才恢复如常。原来那缕元神在凡间投胎到修仙门派,唤作卫云暮,十八岁时,魔尊的分身发现了他。”

梅姬求解若渴,追问:“后来呢?后来呢?闻霆,你倒是快说呀!”

闻霆眼神复杂极了:“魔尊自称是他爹,还用魔血换了他的人族之血,导致他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