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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姿点点头。

“大概三十万年前,一个仙魔混血的家伙成了仙魔之主,不走运,证道失败,被天雷劈死了,尸体化作一轮月亮,妄想吞噬仙界的月亮和魔界的月亮,成为仙魔两界唯一的月亮。那俩月亮不干,还想反过来吞噬他,他的信徒们就把他挪移到两界交界之地来。”

“再后来,这个地方发生太多太多的战争,流了太多太多仙魔的血,那轮明亮澄澈的月亮,也染了血,就成了血月。”

沈清姿再点点头:“原来如此。”

大师兄突然转了话题:“那天我去救忘非,我从来没有飞过那么快,可我还没飞到,忘非就死了,他死得干干净净,除了那把破剑,什么也没剩下,哦不对,他还剩下了一堆烂摊子。我提醒过他不要出远门,他非要出远门,我不明白,他为了什么,连性命也不顾了。”

沈清姿心里一酸。

她捏了捏袖子里的留影石。

那是今日折光神君给她的。

里面留的影像是师父殉道时的画面。

脑海里浮现那条在皑皑白雪中飞舞的红色发带,盈苒公主最喜欢红色。

能让二师兄忘了性命的,只有师父。

而魔界里,师父唯一牵挂的是盈苒公主。

所以,二师兄是为了盈苒公主,才去灞秋宫的吧。

他选择那一天,不是为了九劫魔心莲,只是因为那天灞秋宫最混乱,他最容易混进去,也最容易逃出来。

二师兄擅于守成,不擅于主动,那么,就是盈苒公主主动找他的了。

不知盈苒公主殉道之前,告诉过二师兄什么秘密,或者什么重要的事。

这一切,随着他们一个殉道一个暴毙,她都不可能知道了。

大师兄停顿了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呢喃道:“就像我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觉得,那颗珠子比他的性命重要。他若证道,什么事做不成?为什么要殉……”

他没再说下去,猛地闭上了眼睛。

沈清姿心想,若师父不死,如意珠怎会失窃?

如意珠不失窃,他怎么能证道?

这是无解的死循环。

而师父殉道,打破了这个死循环。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大师兄闭目赶人,语气没有丝毫感情起伏,冷冰冰的。

仿佛厌恶透了沈清姿,厌恶透了六界的炎凉生死。

沈清姿默了默,起身离去,不再打扰他。

她隐入虚空,四下看了看,换了一身日常衣服,来到血月坊市。

坊市里,有仙也有魔。

沈清姿认出其中不少是仙军魔军,他们脱下了战甲,换上寻常衣物,在坊市里四处走动。

大家默认在坊市里不动手。

也对,谁不怕死,仙魔大战死的仙魔够多了,有的是仗打,不必急着在坊市找死。

她穿过人流,来到一家几乎客满的酒楼。

魔小二殷勤送上茶水。

人声喧嚷,仙魔高谈阔论。

有魔族朝魔界的方向拱拱手,隐含自豪地说:“那日灞秋宫里,我亲眼所见,尊上本要杀盗仙,那闻霆太子拼着被尊上劈一剑,也要施展偷天换日大法,将盗仙和忘非神君调换个位置。忘非神君惨啊,啥也没干,路过,就这么被尊上一巴掌拍死了。”

另一桌的仙族扭头问:“你怎么知忘非神君是路过,而不是抢夺了九劫魔心莲子逃跑呢?”

那魔族嘿嘿一笑,不遗余力抹黑龙族:“九劫魔心莲子是有数的,每一颗的去向,尊上清楚着呢,尊上提过盗仙盗取了三颗莲子,分别被盗仙、毒仙和闻霆太子吃了,一句没提忘非盗取莲子,那么,忘非神君绝对不是去盗取莲子的。”

仙族追问:“那忘非神君去灞秋宫干嘛?”

魔族不耐烦道:“我管他干嘛,去去去,你们仙界除了太阿仙宫,没一个好东西!今日大家瞧得清楚,天帝要除名太阿,凰霓宫主他们屁都不放一个,昔日他们倒是有脸去听羲衍神君讲道,羞不羞!”

那仙族十分羞愧地垂下头。

酒楼里,从这两个仙魔交谈之后,魔族越发大声,而仙族像做贼似的,只敢小声交谈。

沈清姿听到一个仙族说:“唉,我也没想到,我们宫主居然不为太阿主持公道。”

“是啊,太阿是羲衍神君一手创建,宫主们到底在想什么?今日太阿除名,来日又是哪个仙宫除名?仙界现在一团糟,人心惶惶。”

“之前是谁传的谣言,忘非神君是去魔族抢夺莲子,死了是他咎由自取的?谁这般歹毒?”

“还能有谁?”开口的仙族忿忿压低声音,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

“我师尊死在灞秋宫,呜呜,盈苒公主搞什么,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那个时候死,把魔尊刺激疯了!”

“明日的仙魔之战不知怎样呢,魔界阁主实力强悍,我们仙界的宫主不知能回来几个。”

“若是弗居殿的那个小师妹再逆天点,一夜之间战力达到羲衍神君的水平就好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救闻霆、盗仙那几个祸害?让他们死在魔界不好吗?”

“因为祸害遗千年,他们还没把仙界祸害完呢。”

“宫主们也不想救,可谁叫闻霆会投胎,投到了天后肚子里,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做仙界太子。”

“我收到一个最新消息,你们知道吗?如意珠……”

如意珠三个字出现,瞬间点爆了整座酒楼,几乎每个仙魔嘴巴里都会过几遍“如意珠”这三个字。

天帝对七大宫主说过的“秘密”,在这座酒楼里,成了公开透明的“秘密”。

沈清姿若有所思。

将仙魔的对话梳理一遍,做了个总结。

其一,魔尊的威仪深入魔心,魔族提起他,语气带着自豪,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抱着十二万分的期待和兴奋。

而仙界这边,仙族们提起天庭,是畏惧,是抱怨,军心散乱,随着师父和二师兄相继死在仙族的阴谋里,天帝彻底失去人心,天庭的统治地位摇摇欲坠。

这一点,从今天六位宫主一起逼问天帝,也可以看出来。

沈清姿心情沉重。

这些,师父都算到了吗?

天庭这座大山若倒下,仙界大乱,魔尊强势,太阿又该何去何从?

如魔尊这等人物,杀他极难,师父在世时,也仅仅与他战了个旗鼓相当。

难道,师父把最重要的赌注压在了她身上?

她能打败魔尊吗?

沈清姿不知不觉饮了三盏茶,当务之急先把明日之战渡过了吧。

她没心情听大家反复提起师父和二师兄的死亡,起身欲结账离开,却发现身上没有灵石。

以往每次出门前,二师兄会细心地为她准备好灵石丹药等杂物。之前为平息天殇之难,她在下三界的时候,已将灵石全部用光了。

她正用神识扫视乾坤袖,琢磨哪件东西能舍得拿出来抵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丢了几块灵石扔在桌上。

“这顿我请。”

沈清姿回头,就见折光神君换了身极为少年的打扮,样貌、神态、气场都与“彼岸宫主”有所不同,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少了那把标志性的十二花神扇,走在人群里,没人能一眼认出他就是折光神君。

沈清姿冲他笑了一笑:“多谢,下顿我请你。”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请我如何?”折光神君笑吟吟道。

沈清姿难得窘迫:“我今天没有带灵石,请不了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想了想,黑眸一亮:“有个地方能快速赚到灵石,非常适合你。”

沈清姿心想还有这等好事,忙问:“什么地方?”

“你跟我来。”

折光神君抓起她的手腕,带她穿过拥挤的茶桌,出了酒楼,七拐八绕。

沈清姿转糊涂了。

不是分辨不出方向,而是——折光神君抓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微微冰凉,凉意顺着滑腻的皮肤渗入血管,转变成滚热,血管中的血液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两人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不得不靠得很近。

她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幽幽淡淡的药香,那是他天生自带的香气,闻之,沁人心脾,有静心明台的功效。

她下意识屏住气息,不敢深呼吸,生怕迷恋上这种味道。

当折光神君止步,站在一座陈旧破烂的茅草屋前时,沈清姿仍有些发怔。

折光神君歪头问:“你脸红什么?”

沈清姿乍然听到他声音,蓦然回神,不动声色挣脱他的手,手腕几近藏在裙后,轻轻在裙子上蹭了两下,蹭掉残留的冰凉触感。

她抬起另一只手,顺了顺耳边碎发,微微弯唇:“大街上仙魔太多了,气息混乱,我闭气了。”

所以,她脸红是闭气憋出来的。

方才,她在思索仙界一句传言的真实性,即:折光神君对女子是大补之药,闻上一闻,便可增寿三百年,睡上一睡,便可飞升成仙。

依她亲身经历,“折光神君是大补之药”,这句应该没错,因为她只是闻了闻,就有许多好处。

“增寿三百年”,她尚且算年轻,若不中道殒落,活个几万年没问题,所以到底是否增寿了三百年,她不清楚。

至于最后一句“睡上一睡”,这已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因心思不纯净,暗中亵渎了折光神君一番,故而羞愧脸红。

折光神君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抬手正要试试她脸颊上的热度,看她是不是病了,沈清姿反应迅速,立即暗中施法,使脸上红晕褪去。

折光神君愣了愣,一时失笑,顺手弹了弹她的肩膀,笑道:“你肩上沾了灰尘。”

“多谢折光神君。”沈清姿假装相信了他的鬼话,急于打破微妙的气氛,她转移话题问,“这是什么地方?”

折光神君收回手,有种这只手不知朝哪里放,放哪里都是多余的错觉,闻言便答:“斗法阁,赌斗场。走,我们进去。”

这回他没有去牵沈清姿的手。

沈清姿顿了一下,跟在他身后。

从前,她是羲衍宫主的徒弟,他是彼岸宫主,他又屡屡指导过她修炼,她习惯走在他后面。

折光神君察觉到,也顿了一下,直到与她并肩,才继续朝内走去。

店员热情迎接。

他们一连穿过三道门,每道门上都有大自在魔和真神联手下的禁制,每道门外都有四个戴着凶神恶煞面具的人守着。

那面具有隔绝神识探查的作用,无法看透他们是仙是魔,也无法看透他们的修为。

穿过三道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原来老破小茅草屋是个空间法器,其内另有乾坤。

只见里面共有十层楼,每一层上开满一圈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仙魔坐于其中观战。

楼的中间是空的,摆放着三个巨大的擂台,擂台上两两厮杀。

厮杀的人也戴着面具,让外界探查不出是谁,只能通过他们的招式猜测一二。

擂台四周,仙魔声嘶力竭,夹杂着辱骂声、加油声、笑声、聊天声。

沈清姿偏过头,用手挡住嘴巴一侧:“折光神君,你是想让我去打擂台?”

折光神君觉得她这个恍然大悟的眼神很勾人,学着她的样子,也用手挡在嘴巴一侧,微微倾身,偏头对她道:

“对。你们太阿仙宫的弟子,最擅长战斗。”

沈清姿自己做这个动作不觉有什么,可折光神君模仿过去,她才知有多亲昵,可也不能立时改变,否则会显得更奇怪。

她索性传音问:“折光神君,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遇到对手,被打死吗?”

折光神君幽深的眼望着她,取出两个面具,给她一个,传音:“我相信你。”

沈清姿举起面具,正琢磨怎么戴脸上,不想面具刚靠近她的脸,就自动戴到脸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为什么?”

折光神君别过眼,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漆黑的双目眺望擂台,仿佛擂台上的厮杀有多吸引他,直到比赛结束分出胜负,他才又传音:

“斗法阁里的规则,同阶对战。而我,已看不透你。”

沈清姿不明白:“看不透我?”

“过去,你修为低,你在我面前,心里想什么,我能感应一二,若你对着长明珠钗祈祷,我能感应到九成。现在,我感应不到了。现在你去杀一尊真神来,我都不会奇怪。”

沈清姿瞥了他一眼。

他问:“怎么?”

沈清姿咬唇。

他恐怕不止感应了一二吧?

思及过去她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她便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继续跳过话题:“折光神君,你以前来过斗法阁?”

“年轻……”折光神君没揪着那含有恼意的一眼不放,换了个词道,“少年轻狂时,我曾四处磨炼剑术,这斗法阁,自然是常来的。”

言外之意,他虽然三万多岁了,可他还是正当峥嵘年华的青年。

沈清姿忍了又忍,没忍住:“可是,你的本命法器,不是九幽乾坤鼎吗?”

折光神君回头看她:“因为我,仰慕羲衍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