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了，天冷了，连带人们出门都少了，除了那些为了生活而奔波的，多数都爱在家里不出门。
快要过年了，许多人都已经开始置办年货，许多外乡人也纷纷回乡里跟家人团聚，这一年没有战事，风调雨顺，多数人脸上都是挂着喜气的。
就是埠正大街的忠义候府气氛与别处不同，身子一点年味也看不到，只因为这些日子发生了一件事情，方慧玲的孩子没了。
还有三个月就瓜熟蒂落了结果因为摔了一跤小产了，还是个男胎，是侯府的嫡长孙。太夫人因为这个怄的三天没怎么用饭。
按理说寒冬腊月，下过雪的地面难免湿滑，方慧玲不小心滑倒也是可能的，只是下人出面指正，说梅芳曾在方慧玲滑倒的地方逗留了几次。
说梅芳这样做也不是无谓指摘，因为她有儿子，还是庶长子，为了自己的儿子想害了主母的孩子完全有可能。
梅芳当然是矢口否认，但是张夫人哪里肯听她的辩解，不管是不是她干的，先打了三十板子，关进了柴房。
纳兰疏影听说这事的时候，不免为方慧玲感到可惜。两个人说起来交情也就泛泛，但是也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
“这大少夫人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说起方慧玲，棋雪甚至有些可怜她。
别看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可是到了婆家依旧受磋磨，张夫人可不是个和善的性子，再有纳兰晋阳那样的丈夫，如今还失了肚子里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还是大少夫人，以后还有机会。”
琴霜看棋雪可怜方慧玲，倒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又不是不能生，就算失了孩子也还是少夫人，是正室嫡妻，大约也用不着别人可怜。
“对了姑娘，听那边的人说，这事还牵扯这梅芳呢。”
棋雪想起了什么，说起了梅芳的事。想到她们还曾在一处伺候过姑娘，再看看如今也是唏嘘。
若说纳兰晋阳比的妾室害方慧玲纳兰疏影还信，若说是梅芳她是不怎么信的。梅芳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是怎么样进的忠义侯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样的境况，不说夹起尾巴来做人，那也是处处小心的，再说就方慧玲的性子也不会为难她们母子，梅芳又何必费这个力气。
“堂嫂怎么样了？”
“说是伤了身子，精神也不好，虽然大夫没说生养的事，但是看着也是不好。”言下之意就是有碍于以后的生养了。
纳兰疏影见过小产的样子，如纳兰暄妍那样的，九死一生，方慧玲的情况大约好些，但是想来也不会好太多。
“姑娘可是想去看看？”张嬷嬷看纳兰疏影沉吟的样子，猜到了她三分的心思。
纳兰疏影确实想去看一看，她如今和忠义侯府的关系不远不近，就如同普通亲戚，但是方慧玲小产不是小事，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不知道，总要去看一看的。
还有就是要年下了，她这个便宜孙女得去给太夫人问个好，表示表示孝心。
既然打定了主意，当日就跟王乌兰说了这事，到了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套了马车就往忠义侯府去了。
等到了忠义侯府才知道，今天裕王妃也来了。娘家嫂子除了事，哪怕是出嫁的姑娘也该回来看看。
纳兰疏影先去了太夫人处，只是太夫人这次是真的病了，还病的有些重，都没能起身，自然不能见她。
她也没有一定要见，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把给太夫人准备的年节礼放下就走了，去了菱昌院看方慧玲。
距离小产已经半个月了，方慧玲身体养的还好，纳兰疏影到的时候，她正靠在软枕上与纳兰暄妍说话。
姑嫂三个都不算亲近，也只能问一问身体，说几句安慰的话，别的也就没什么了，气氛有些沉闷。
“三妹妹的婚期快到了吧，我这样身子到时候怕是不好亲自去给三妹妹添妆了。”
方慧玲的脸还有些苍白，但是精神不错，也不见萎靡，这样靠在床上一笑，整个身子都散发了一种柔和的气质。
纳兰疏影甚至想着，若是那个孩子能够出声，眼前这个人肯定会付出全部的心力去爱护他，养育他。只是，可惜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嫂子的身子要紧。”
“本来还想送嫁的时候摆摆嫂子的谱来着。”方慧玲笑着说道。
“你就安心养身子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纳兰暄妍劝道。
比起纳兰疏影，纳兰暄妍与方慧玲的交情更深一些，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读书的时候不短。
这次纳兰暄妍还带了许多她当初小产时候用的一些药和补品，只是方慧玲看到这些脸上却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倒是她身边伺候的春玲很是感激的样子。
纳兰疏影也搞不懂，看她的样子纳兰暄妍来看她显然是高兴的，但却对这些珍贵的药品没什么兴趣。
“你拿这些来也是浪费了，我这身子就这样了，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怕纳兰暄妍有所误会，方慧玲特意说了这样一句。
“姑娘！”春喜猛地出声，倒是把其它人吓了一跳。
在座的都是人精，看着主仆的样子就知道了，方慧玲说身子养不好，春喜的失态，都在昭示着一件事，方慧玲小产怕是真的伤了身子，不能生了。
纳兰疏影和纳兰暄妍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像是没听懂的样子。
“都说是梅芳害了我的孩子，可我知道不是，是我和这孩子没缘分，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缘分了。”
大约是因为开始说出了口，方慧玲也不遮掩了，心里有什么就说了什么。
“姑娘，你胡说什么呢。”春喜早就泣不成声了，一把扑到了床边，拉着方慧玲的手。
纳兰疏影和纳兰暄妍也看出些门道了，方慧玲的这个样子到像是看破了红尘一样。
直到两个人出了菱昌院，那春喜还在哭，方慧玲一脸的淡然，也由着她，没有呵斥，也没劝。
“也不知是不是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这方姐姐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没了孩子又像看破了红尘似的。”
纳兰暄妍和方慧玲相处的机会多，对她的性子也有些了解，说起来是端庄妍秀，但是骨子里还是很有情趣的，结果回来之后，再到嫁个纳兰晋阳，整个人像个提线木偶一般。
“大约是失了孩子，刺激太大了些。”
说完这句，纳兰疏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话都出口了，悄悄睨了一眼纳兰暄妍，见她表情如常，微微舒了一口气。
“走，咱们去瞧瞧梅芳。”纳兰暄妍说道。
“啊？”不等纳兰疏影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走了。
纳兰暄妍虽然不好事，但也看情况，这忠义侯府的事她当然要弄弄清楚才行。
梅芳被关在了一个荒废的小院子，一日就给一顿饭，那三十大板打下来又没有医治，整个下半身如今都有些动不了了。
因着纳兰暄妍裕王妃的头衔，看守的婆子不敢拦她，两个人直接就进了小院，打眼看过去，梅芳披头散发，趴在没门的屋子的地上，正嗤嗤的喝水。
她看见有人来，似乎有些激动，抬眼看到是纳兰疏影和纳兰暄妍，似乎更激动了些，眼中还含着泪。
只是那模样着实狼狈，头发干枯散乱，发梢上还沾着杂草，身上穿着一件破棉袍，胸前的部分已经磨的漆黑，只那张脸还稍微干净些。
“二姑娘，三姑娘，你们来了。”大约是每日不怎么喝水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纳兰疏影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
“让两位姑娘见笑了。”她伸出漆黑的手，随意的扒拉了一下头发，想理的顺一些。
“去取一些吃的来给她。”纳兰暄妍吩咐道。
连翘得了令转身就去了，只那看守的婆子有些为难，结果被连枝一个白眼给吓退了。
柳方力气大，终是找到了两张还算完整的椅子呼哧呼哧的搬了来，棋雪和连枝一人一个，将那椅子上的尘土扫干净，然后又垫了软垫在上边，两个人这才坐下。
屋子没有门，冷风嗖嗖的往里灌，也亏得这日太阳好，柳方又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手里握着暖炉，晒着太阳也不算冷。
只是，纳兰暄妍和纳兰疏影是坐下了，这梅芳还在地上趴着呢，实在是难看。
纳兰疏影看了柳方一眼，柳方虽然心粗，但是也会意，将角落里的一张软塌推了推，又将梅芳搬了上去，不知从哪里托了一条破褥子来，给她盖上。
等做完这些，柳方还有些骄傲的来和纳兰疏影要好，纳兰疏影也不吝啬的夸了两句。
纳兰暄妍看着柳方这一顿操持，来了兴趣。
“你这丫鬟从哪里找的，不错呀。”没心眼又忠心，主要是力气大，让人觉得安心。
纳兰疏影笑笑没说话，纳兰暄妍却是会意了，觉得肯定是风君兮那厮给找来的。
大厨房里给下人们的饭有些是现成的，连翘也不挑，提了一盒子就回来了，柳方还贴心的给搬了个小几子过去，放饭食。
梅芳已经许多日没吃过饱饭了，还没等连翘都摆完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最后连菜汤都喝了一干二净，甚至吃着吃着竟然哭了起来。
“二姑娘三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奴婢知道的一定告诉您。”待吃饱了又胡乱擦了擦眼泪，梅芳这才说道。
“你就随便说点吧，少夫人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可是你??????”
纳兰暄妍不愿认纳兰晋阳这个哥哥自然也不愿意称呼嫂子，她更愿意称一声方姐姐，只是在人前不合规矩，就称呼为少夫人。
梅芳听了她的话倒是一丝不落的说了起来。
“姑娘也知道当初是别院起火了，我这才逃了出去，那火是怎么来，想必我不说姑娘也知道，其实后来我不是躲着生孩子去了，是嫁人了。”
张夫人宠着儿子，自然会让梅芳这么个心腹大患活着，放把火完全是可能的。
“那男人是个山民，他不嫌弃我怀了孩子，对我很好，我也就想跟他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谁想到，安慰日子没过几天，他竟然掉下山摔死了，我没法子，只能联系我老子娘，后来就回了侯府。”
梅芳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哭，只是干巴巴的叙述。
“我心里不甘，回府前拖府里的熟人给张夫人下了药，不是什么剧毒，那人也不敢，就吃了容易让人心烦意乱，冲动易怒的药，我就想给张夫人一些教训。”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先骗着那人给张夫人下这种药，等哪天再换一包砒霜给她吃下去，只是没想到被发现了。”
梅芳苦笑了一声，似乎对于没能成功有些失望。
纳兰疏影心中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梅芳会有这么大胆子。转而又想到，那段日子张夫人却是有些奇怪，还很冲动。
“你不怕她发现了，悄无声息处置了你和你的儿子？”当初梅芳和孩子已经入府，一旦事发，谁也跑不了。
纳兰暄妍有些看不懂梅芳了，不敢直接下毒，却敢拿儿子的命冒险。
“他是那畜生的孩子，若不是纳兰晋阳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可是到头来，我还是舍不得，不禁舍不得他，我还舍不得这条贱命。”
梅芳笑的有些疯癫，她本身就是矛盾的，想着破釜沉舟，却又瞻前顾后，到头来结果害了自己。
“她没证据，但是蛛丝马迹上也猜到是我了，我老子娘被赶出了府，她就借这次少夫人小产的事处置了，只是她不让我死，就这么折磨我。您看看，孙子都没了，她就只想着报私仇。”
张夫人想处置梅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是她也怕梅芳狗急跳墙，就借着这个事，甚至不杀她，让她苟延残喘活着。
“那你的孩子呢，官哥儿呢？”
纳兰疏影不禁问道，她见过官哥儿，虽然有些胆小，但是长得很好，也懂事。而现在梅芳一出事，这孩子的位置就尴尬了。
“哪里还顾得上他，不过没了我这个亲娘也好吧，他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纳兰家的人了，总归是饿不死。”
虽然这样说，但是梅芳眼中还是泄露了一些情绪，她舍不得孩子。
纳兰疏影和纳兰暄妍都知道，梅芳的说法也对，没了她这个亲娘，对孩子的身份来说，说不得是个好事。
纳兰暄妍弄清了她想知道的，拉着纳兰疏影就走了，她怕小姑娘会心软。
不过临走前还是让连枝给了看守的婆子一些银子，示意她对待梅芳不要太苛刻了。
不是心软，就是觉得，都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