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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默离的提醒很准,天刚亮,空中已飘起雪花。

好在雪花不算太大,刚下不久,不影响出行。

水乔幽到楼下时,夙秋已经在楼下站着。

夙秋见到她,就对她道:“公子很快就下来。”

水乔幽看见已经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再看夙秋,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两人一站一坐,没有交流。

坐下不到半盏茶,楚默离就从楼上下来了。

先到的两人都准备给他行礼。

他抬手表示免了,注意到水乔幽穿得和昨日差不多。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夙秋去吩咐伙计准备吃的。

楚默离先出声,“怎么不多穿一件?”

次数多了,水乔幽逐渐习惯他的细心,“不冷。”

楚默离自己穿得也比平常人少,但他第一次见女子冬日里只穿这么点的。

水乔幽见他眼神,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在山中住久了,习惯了。”

楚默离想起常年积雪的肃西山,不再多说,“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就出发。”

水乔幽如同以往一样,随他做主。

吃完饭,楚默离先出门,到了马车前,他示意水乔幽先上去。

水乔幽微有意外,这里是客栈门口,他们不好一直挡着大门,她没固执礼仪尊卑,未让他多等,道谢后先上了车,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

楚默离随后上来,坐在主位。

马车看着不算豪华,两个人各坐一方,反而让它显得宽敞起来。

两人都坐得端端正正,彼此不是可以随意闲聊的同伴,又都不是话多的人,衬得车里十分安静。

水乔幽起初有点不习惯,马车启动,街上各种声音传进来,她听着那些声音,很快又习惯性地发呆,那点不习惯不知不觉便消散了。

她并未去验证,楚默离是不是真的与她同路。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状态,没打扰他,自己捡了本放在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马车停下,水乔幽眼里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夙秋在外面告知,“公子,已到又一山脚下。”

水乔幽同楚默离一礼,下了马车。

雪还在下,夙秋递给她一把伞。

水乔幽看了一眼车厢,知道拒绝是多此一举,虽并未觉得有需要,还是接了过来。

她还未道谢,楚默离掀开了车帘。

“准备何时下山?”

水乔幽望向他,“……还不清楚。”

她已经许久没来这里了,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能下山。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意思,“你若申时左右下来,可以在此处等我。”

三息过后,水乔幽回答:“我……”

“走。”

她才说一个字,声音被楚默离的声音盖了过去,马车继续朝前走了。

水乔幽没说完的话,未再继续说。

马车走了一段,楚默离撩起窗帘,朝后看去。

那个单薄的身影,撑着伞迎着雪花,缓缓走向山中。

这一幕,同他头两次见到她时,情形千差万别。

不知为何,他看着撑伞独行的背影,想起了那次坐在他身边的她。

她就坐在他身边,却又仿佛不存在。

下雪的天,山路难行,幸亏雪下得还不大,慢慢走也还好。

水乔幽按照记忆中的路上山,走了一小段,路却断了。

果然,它也变了。

倘若这是春夏之际,她今日怕是得困在这山中。

冬日山上,不如淮地的山多的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水乔幽也懒得再去找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直接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看到了零零星星分布的坟冢。

几座坟都没有墓碑,藏在冬日的山里,只剩凄凉。

她记得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它们不在这里。

她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水家的族人。

她没带任何贡品,就没多做停留,继续往上走。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北地冬日草木枯黄,父母的坟墓,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难找。

他们的坟墓还在。

周边多了许多枯黄的杂草,长出了许多一人都抱不住的大树。

上面的泥土,大概曾因大雨被冲刷下来,几乎将墓地埋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如今倒像是挤占了这些草木的地方。

墓碑上的字,已经风化模糊的厉害,上面刻的字完全认不出来了。

是她要找的地方,却也不是她记得的地方。

她放下伞,半蹲在墓碑前。

手指抚过,仿佛那块石碑一直都是平滑的。

旁边的墓志铭,已经被掩盖在泥土之下。

水乔幽在那里陪着他们待了一会,起身准备再往上去看看祖父,见到父母墓地的下方,多了一座坟墓。

这个位置,按理来说……是留给她的。

墓前立着碑,刚才过来时,她没注意看。

环顾一圈,她重新走了下去。

虽然现在它看着也是凄凉,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当时规模不小。

墓碑上的字,同样被风化了。

水乔幽走近,仔细看了一会,勉强看出几笔轮廓。

她伸出手去,墓碑上的痕迹比上面父母那里要重一点。

她凭着手感辨别着上面的字,摸到一半,她手停住。

再看过去,好像可以看出字的整体模样了。

她的手放在下一个字上,沿着最后一笔收回手。

同她认出的字是一样的。

这里是她自己的墓地。

眼睛下移,已经无法看出立碑人。

手覆盖上去,还是无法辨别。

她立在碑前,眼睛落在那几个字上。

既然当年,她的灵柩回到了又一山,那她怎么会在肃西山下醒来。

水乔幽下山时,天色已经不早。

行至山脚,看天色也知,申时过去已久。

楚默离应该早已回城。

雪下得比来时大了,回到路上,她还是重新撑开了伞,她已做好走回城的准备,慢慢走着,并不着急。

走了一段,看见靠近官道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像是隐在雪花里,瞧着有点眼熟。

这时,靠着她这边的窗帘被拉开,楚默离的脸隔着距离和风雪,落入她的眼中。

他……在等她?

水乔幽走了几步,目光挪开了些,不再直视他。

她步伐如旧,稳步向前。

楚默离没有催她,耐心地等着她走过来。

她行至车前,外面等着的夙秋脸上也没不耐,出声请她上车。

水乔幽收伞时,望到后面的车辙印。

大雪已在它的上面覆盖了一层,让它只余下浅淡的痕迹。

“公子。”

见过礼后,水乔幽仍旧在靠门口的位置坐着,避免自己身上带着的寒气传到另一头。

楚默离吩咐外面的夙秋,“走。”

下雪天,马车走得慢。

城外不如城内,寂静无声。

坐在车里,他们除了能听见马面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还能听到彼此不重的呼吸声。

马车走了一段,水乔幽开口,“公子,等了我许久?”

楚默离回道:“没有。刚到。”

水乔幽本想让他其实不必等她,听了他回答,她这话就不好说了。

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转回视线,如来时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

楚默离没有看书,坐在另一端闭目养神。

两人如来时一样,各坐一方,互不干扰,气氛也不尴尬。

马车进城时,天色已晚,下了雪,街上也没有昨日热闹。

马车畅通无阻,天边亮色彻底消失时,停在客栈门口。

房间没退,楚默离先回了房间,水乔幽也回了房。

水乔幽在房里呆坐了一会,衣服上沾的雪水润湿了衣服,她起身换了件衣服。

衣服刚换完,外面响起敲门声。

伙计送了饭菜上来。

她没吩咐,不用想,定是隔壁吩咐的。

伙计放下饭菜后,还询问她可需要现在给送热水过来。

伙计的周到,水乔幽很快明白过来,估计也是得了隔壁的吩咐。

吃完饭,洗了个澡,水乔幽没有半点睡意。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开了窗,靠着窗户,她可以看到那家糕点铺子。

糕点铺子还没打烊,生意仍旧很好。

她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些往来的客人。

直到店铺关门,直到整座城都变得漆黑,她才放下已经凉掉的茶去休息。

三更时分,雪停了。

水乔幽下楼时,夙秋又已经在楼下站着了。

水乔幽并没问楚默离,他先出声告诉她,“公子在之前的雅间等你。”

本来准备出门的水乔幽只好先去雅间。

“公子。”

“嗯。”

水乔幽在楚默离的眼神示意下坐下。

伙计端着托盘紧随其后,很快就摆好菜离开,雅间只余他们二人。

楚默离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见水乔幽不动筷,问她,“不合胃口?”

“……没有。”

水乔幽拿起筷子, 没在他吃饭时打扰他。

楚默离吃完后没有立即起身,见水乔幽也放下了筷子,才问:“今日可要出城?”

水乔幽本来打算是今日走的,昨晚,她决定再留两日。

“后日再走。”

“行。”

楚默离回了一字,起身出门。

水乔幽没太听懂他这个回答是何意,送到门边,没再跟着。

楚默离的马车走远后,水乔幽向掌柜的打听了哪里可以雇人。

她按着掌柜的指引,去城北可以雇人的地方,问了价钱,付了定金,请了四个人,自己带着他们去了又一山修整父母及几位长辈的墓地。

到了晚上,她回到客栈,楚默离和夙秋的房间都是黑的。

她歇下时,隔壁依旧没动静。

水乔幽便想,难道是已经离开了?

睡到半夜,隔壁传来了响动。

水乔幽睁开眼睛,他回来了?

凝神听了片刻,起身开门,没有发出声音。

楚默离房间没有点灯,门一开,里面的声音更大了些。

水乔幽瞧向对面夙秋的房间,一片漆黑。

夙秋不在?

她放轻脚步,步到隔壁门口,正好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有重物倒地。

她谨慎推门,门没栓。门刚开一条缝,有匕首破空直冲她咽喉而来。

水乔幽侧身往右一躲,门随着她的动作打开一半。

还未站直,有寒光刺过来。

她袖中浮生滑出,挡住里面的致命一剑。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楚默离认出水乔幽,收回了剑,“是你。”

水乔幽听到声音,也收回动作。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我听到有动静,就过来了。”

楚默离打开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没事。”

楚默离的声音如常,火光一亮,水乔幽却在地上看到四具尸体。

其中一具就在她正前方半丈不到的地方,尸体脖子上那条剑痕还在冒血,没有闭上的眼睛则直接对着她,就像是在看着她。

水乔幽神色自如地抬起视线,没再进去,“既然公子无事,我就先回房了。”

楚默离放下火折子,“你先回房等我一会。”

水乔幽少有的直视他的眼睛。

楚默离没再多说,走向窗边。

水乔幽想再确定一下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看他动作,还是忍住了,转身回房。

出门时,她又帮他把门给关上。

楚默离的动作快,杀了四个人,也没吵到其他客人。

水乔幽回到房间,整座客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她倒了杯水喝,水喝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是我。”

楚默离的声音同时在外面响起。

水乔幽手指在杯沿上磨了半圈,放下杯子,起身去开门。

楚默离递给她一个小白瓷瓶,“可否帮个手?”

水乔幽看着瓷瓶,他受伤了?

楚默离说得详细了些,“伤口在后背,我自己不方便处理。”

真的受伤了。

水乔幽想问他为何不找夙秋,眼睛瞥到夙秋房间依旧一片漆黑,没再问话。

楚默离见她不答,“不愿?”

那倒不是。

她接过药,“没有。”

楚默离见她往旁边侧开,才抬腿进门。

水乔幽犹豫了会,担心暗处还有危险,还是将门关上了。

她回身走进去,楚默离已在屏风脱衣服。

水乔幽见他脱衣服,脚步停住。

楚默离听觉灵敏,回头道:“怎么,又不是没见过。”

好像也是。

水乔幽多点了一根蜡烛,走上前去。

楚默离坐了下来,背后的伤口已经露出,右边肩胛骨的位置,长达四寸左右,鲜血染了一片。

水乔幽走近,看出那伤口不是刚伤的。

凭她目测,那多半是刀剑所致,估计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本来已经愈合,但大概是因为当初伤得太深,今日他手上动作幅度大了些,就又将伤口绷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