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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人相貌俊朗,眼眸如星,勾唇间都带着写意潇洒,长发束起,遗世独立,玉树临风佳公子,凌然不绝少年气。

云苓呆愣愣地看着,那红色衣裳本是活泼热烈,画上的人却穿出傲气与豪情。

等等,这位我是见过的……

——而且每次开天玹睛都要见一面。

慢着我捋一下:

李相夷是锄强扶弱的好人,李莲花也是一身善光满溢。

李相夷是剑神自然用剑,李莲花是游医但也会用剑。

李相夷成名绝技有轻功婆娑步,李莲花,嗯,那次在女宅接到我可见轻功不俗。

李相夷自创内功扬州慢,李莲花,很好,他说是苏州快,一慢一快,一扬州一苏州是吧……

李相夷失踪下落不明,初见李莲花他身中剧毒病入膏肓。

而天玹睛辨真假,问李莲花为何跟原来长得不一样,他还说是中毒所致,而本相那张脸,跟画上就是同一个人。

不用想了,天下第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骗我!

云苓心里不可避免升起一点小委屈,杏眼瞪了瞪那张画,不由得孩子气地扁扁唇,幸好面纱罩着,旁人也看不出来她的小不满。

小姑娘静默良久,夕颜以为她第一次见李相夷太惊喜,便自己提起话头,“李相夷那时光凭这张脸,都足够让楼里姑娘们心生憧憬,结果他跟我对弈时输了一局,竟不认输偏要赢一次,我那时需要名气,便与他打赌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他连输三十六局,题诗于墙。”

彼时年华,如此夜般热闹,少年意气风发,才华耀世,一把铮铮英雄气,却写尽风花雪月,浪漫得夺人心神。

不识风月的人却让风月中人钦慕不已。

夕颜尤记得那天,李相夷见到她时,儒雅地口称了一句‘姑娘’,眼眸清澈,没有一丝杂念,只当是地位平等的普通女子。

那种真心的尊重,怎么不让人记忆深刻呢?

她语气轻快,“那天之后,姑娘们总是挤着要看他的题字,过往江湖客也来看这天下第一的手迹,那时的‘妈妈’在楼外刻诗招揽宾客,后来我当上掌事便将原墙挪到了这里。”

“袖月楼里因为他,不少姑娘心生爱慕,总是拉着我问他还来吗?”,夕颜笑着摇摇头,“可惜落花有意,芳心无果,他没再来过,不过,还是让姑娘们心动难忘啊……”

那面墙干干净净,上面的字也一如当年,连胭脂的香气都还馥郁,怕是照看的人这么些年总是在修补保护,连同记忆。

“你也心动了…… ?”,云苓微微偏头看她,虽是问句却还是肯定的语气。

夕颜一怔,红唇微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末了转身到桌边沏茶,没有抬头说道,“总是难忘的。恩公,请喝茶,感谢您今日相助。”

不置可否的回答。

云苓明白,这样的故事里,李相夷也成了夕颜的精神支柱,不管是不是爱意,都是终生铭记在心的人。

她走过去接下夕颜奉的茶,顺着她转了话锋,“如今祸事解决,你也不用囿于此地,我可以为你们换颜,和姑娘们想去哪便去哪儿吧~”

“不了”,夕颜叹了口气,“我在这里呆了半生,早已不适合外面的生活了,才进楼的姑娘们,就依靠恩公的怜惜了。”

世间难得两全,便是夕颜离开,那些无家可归的姑娘又怎么办,能遇上一个好掌事并不容易,这世道上存在青楼,也不仅仅因为有的男子花心薄情,生活,政令,地位,纷争等等,皆是原因,非人力所能为。

“那你,又想做什么呢?”

云苓总是心疼艰难求生的人,而她也无法将所有人和事都变好,只能尽可能帮助一二。

“我想,将袖月楼改成歌舞诗乐之所”,夕颜说着却苦笑一下,“这样的事,实在太难了。”

“我进楼中所见很是风雅,反倒不像是……”,云苓一顿,暗自吞下几个字,“你的心愿已经实现几分了。”

可这青楼声名在前,便是真从此不做风月事,那也是不现实的,能让姑娘们不被勉强,已经非常难得了。

“今日之后,说不得你还能更进一步,扬州官吏因袖月楼一场戏剧落马,姑娘们是被欺压的弱者”,她收回面纱,品了一口清茶,“我还能给你个小秘宝。”

夕颜面露惊艳之色,她早知‘绘颜师’气质出尘,刚见时也确实感叹这姑娘的身姿高华,不似寻常,现在见到真容,更觉秀靥羞情花,丹唇诉娇柔,杏眼灵动,冰肌玉骨,且一派落落大方的脱俗。

如同新月的姑娘,却让人感到亲切。

夕颜适时好奇道,“是何秘宝?”

云苓学着李莲花惯常从袖子里掏东西的样子,右手伸入左袖,实则掏出来时早已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件灵器。

那东西不过掌心大小,材质如玉如瓷,整体是一个被精心雕刻的小人模样——穿着青衫盘腿坐着,双目紧闭,雕刻的小手交叠,看起来很是可爱。

“这,是茶器?”

“是按照茶器做的,但是效用不一样”,云苓将它放进桌上的茶壶里,再提壶倒出新茶,香醇之气散出,她回递一杯茶,“今日结识夕颜,钦佩尔渡人渡己之清正,请此杯与尔。”

夕颜这才明白‘绘颜师’为何让她见到真容,结交亲友,当以诚待人。

“那我就借此茶也敬你,谢姑娘不求回报的周全保护”,夕颜慢慢饮下此茶,刚入口她就惊讶香味之馥郁,喝完也意犹未尽,“这是怎么回事?竟然香气扑鼻,茶水浓酽。”

云苓打开茶盖指了指里面的灵器,介绍道,“此物名为‘添香静心’,顾名思义在水中放入,就可以增加极致的香醇,而喝的人则可以静心除念。”

这本是仙门一位好酒的炼器师所做,本来可以增加酒香和口感就罢了,但是这个人想要修炼的时候喝酒,又不想因酒乱心,而且还觉得酒该醉的时候有醉的意趣,所以炼出来的灵器不能醒酒,顶多静心。

可是修士自己可以排出酒力,静心也有静心诀可以清心明目,所以除了能让水更香以外,其他功能非常之鸡肋,而那个炼器师练了一堆也没人要,索性当卖其他灵器时的赠品了。

云苓买这人炼制的‘忆梦’器时,就被送了一个,且这东西只需要自然中的部分灵气,现在放到异界来倒是有用武之地了。

“以后你们袖月楼的酒水里都浸泡它,当会是这扬州城的独一份的名酒”,她狡黠一笑,“还可以,让那些不想招待的姑娘们用酒帮客人,真的当个柳下惠。”

“竟然还能如此,这里面是有什么秘诀吗?”

“啊……”,云苓低头,用手撑着脸侧掩饰扯谎,“就,里面有药气,对,浸泡之后药气让人感觉喝的水味道极佳,而且放心,不伤身还能反复使用!”

夕颜点头,“原来如此……”

“以后主要专注风雅四艺和酒菜茶点,应该可以慢慢吸引到文人墨客,改变原来的状态,当然,世道难改,姑娘们可能还是不可避免要招待宾客,还有其他青楼,没有你这样的掌事,过得更加艰难。”

云苓也不能个个拯救完,且光说这个灵器也没第二个了,她对着夕颜眨眨眼,“以后就要看掌事的经商水准了,争取把袖月楼越做越大,吞并那些害人的青楼楚馆,多多支撑这片天了。”

两人笑谈许久,品着香茗说着更加有盼头的以后。

“夕颜姐姐,恩公!”,门外长安高声通报道,“有一位公子来访,叫、叫……”

男子补上一句,“李莲花。”

云苓耳力好,身在内庭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长安重复来客名讳时,就问过了夕颜意见。

“长安,是我朋友,请进来吧~”

她起身往门口去,余光看了一眼跟着的夕颜,抿了抿唇。

故人对面,两人都不是从前,但也让怀念这么多年的人再见一面吧,即使相逢不识。

李莲花迈入房门,看到墙上的狂傲字体,被自己当年的攻击力打沉默了。

他移开目光不想再看,直直迎着云苓过去。

“李莲花~”,小姑娘快步上前,给了一个笑脸,“你怎么来了?”

他懒洋洋地叹道,“唉,你不回我能怎么办?只能我来找你了……”

云苓还记着他隐瞒的事,装作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继而抬手引两人认识,“这是袖月楼的掌事夕颜,夕颜,他姓李,叫李莲花。”

李莲花微微倾身颔首,温和道,“久闻夕颜姑娘,在下李莲花。”

夕颜定定看向他,略有怔忡,陌生的公子,却一如那时。

男子缓缓抬眸与她对视,是夕颜从来忘不掉的——那双眼慢慢抬起的时候,总是像有着不自觉的深情,眼底却清如泉水。

云苓歪头瞧见夕颜片刻的神思不属,暗自有些感慨。

这世间多情总被无情恼。

而且这个人现在到底不再是李相夷了。

还喜欢骗人,哼!

“云苓”,李莲花觉察这姑娘神色恹恹的,似乎有点不高兴,借口好言道,“狐狸精现在是不听我的了,连饭都不吃了,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不吃饭?”,云苓狐疑地看他那张无辜的脸,“你给它喂的是我今天买的肉丝吗?”

李莲花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好似无可奈何,“它呀是被你养得愈发挑嘴了……”

“怎么可能,明明我喂什么它都吃的”,云苓不相信,但还是跟夕颜拜别,“今日家里有事,我明早再来为想离开的姑娘们换颜。”

李莲花满意地微微一笑,等着云苓转身,向夕颜揖了揖手,垂眸说了一句

“夕颜姑娘珍重。”

夕颜回了一礼,她好像放下了什么,无端轻松了许多。

她走到门外伫足,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当年人一改曾经的凌然桀骜,变成如今的朗月清风,对着身边的姑娘还带着和煦温柔。

终是不一样了。

但,他还活着,就好。

“等等”,李莲花瞥见楼下聚集未去的宾客,拦着云苓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的面纱呢?快带上。”

小姑娘这才想起来,听话地带上跟在李莲花身边出了袖月楼。

夕颜会心一笑,转身回去。

他会更好,有人会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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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呢?”,云苓指着那碟青菜,仰头问,“这是你说的喂的肉丝?”

李莲花摸摸鼻子,像是只听见了第一个问题,抬手往莲花楼外面望,“诶呦,看来狐狸精自己又出去玩了,欸——今天好像是除夕了吧~”

佳节总是喜人,云苓迈出几步,看到天边漂浮着的盏盏许愿灯,粲然一笑,“李莲花!看,许愿灯!”

李莲花听了踱步过来与她同观,“喜欢?那许个愿吧。”

“哪有借别人的灯许愿的?”,她一瞪眼,不过确实手头没有自己的灯。

“马上过子时了,确定不许?”,李莲花指指枝头月色,诱惑道,“过去除夕,可就只能在等一年了。”

云苓其实没什么所谓,许愿而已,想要实现的愿望她可以自己完成,但是……

她抬头注视李莲花清隽的侧脸,想起那首诗那张画,还是有点小生气——

”那好,嗯……我希望,李相夷现在在我面前跟我说,新年快乐。”

李莲花一愣,“你,你怎么想起李相夷来……?”

“哦~”“,云苓故意拉长了语调,杏眼观察他神色,“今天夕颜给我说他当年题诗意气风发,令人心折,李莲花,你说天下第一的李相夷要是在这过新年,会不会再即兴赋诗一首啊?”

“……”,李莲花一时无言,末了神色自若道,“李相夷何等傲慢,不会走下高台。”

他,好像难以回首原来的自己。

“李莲花!”,云苓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倾身。

等到他靠近,小姑娘一手拢在唇角,在他耳边低声细语问了一句话。

女儿香和清甜的声音漫在他颈侧耳边,热气扑红了耳垂,她念着他曾经的名字。

“你是受伤了吗?——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