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泡书吧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刀尖上的大唐 > 第12章 大唐,大唐(六)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好乖乖!

李洵听三叔的话以为要关自己一辈子,未料想最后竟是这样一个大转折。

三叔你说话不要大喘气不好么?小爷我差点……

好吧,腰间空空如也,其实做不了什么。

与张德、郑守义这些糙汉子武夫不同,李洵自小熟读史籍,对三叔的话有着比这两个老货更加深刻的体悟。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三叔的用意。

三叔这是要搞‘虚君实相’那一套,而且这个“君”还要虚到极点。

其实历史上并非没有类似的先例。

前汉有霍光辅政,前后换了几个皇帝,虚不虚?

后汉从第四么第五任天子以后,哪个不虚?

诸葛亮治蜀,后主刘禅虚不虚?

又比如东晋的历任天子,哪个不要看王谢世家脸色。

不说南朝,西魏的皇帝不虚么?

汉文帝入不了细柳营……

就是大唐的天子……

代宗以后……

只不过,至少在法理上,这些天子还是天子。

而只要法理上,天子还是天子,就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比如天子要与权臣争权,比如权臣想做天子。

三叔这个意思是要直接在法理上限制天子啦。

一个不能治民的节度使不是真正的节度使。

那么,一个位在律法之下的天子,还是天子么?

李洵一直以为三叔要做周公的话是放屁,甚至,他一直以为三叔其实是要做的是周文王,要做曹操。

如今看来,三叔确实是在放屁。

周公辅政,成王还是法理上的天子。

而三叔呢,他既不是要模仿周公旦,更不是要做魏武帝,他这位三叔不做摄政王,却要革皇帝的命。

周公旦做摄政王,为周朝治礼作乐。

他的这位三叔要为新大唐奠定一套新秩序。

哦,这也是治礼做乐。

呵呵,这么看来,三叔还真是个信人,说他是新朝的周公旦也不错。

自秦汉以来,扫平天下,登基称帝,这已经是上千年的传统。三叔明明站在时代浪尖,却决心不走这一步,他不但自己不走这一步,还要绝了别人的念想,断了后人的路。

呵呵。

李洵发现,他直到此时才真的理解,阿爷为什么总说这个三弟他看不透。

可不是看不透嘛。

面对那个位置能如此淡然,至少李洵自问不能。

易地而处,他一定会杀了侄子自己上去。

别意外,唐儿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设使阿爷还在,恐怕也做不到吧。

三叔是真淡然。

不是惺惺作态。

不说别的,当着张德、郑守义的面说出这番话,许下这个愿,那就是覆水难收。这都是什么人物啊?李老三你敢说,他两个就敢信。

来日再想反悔?嘿嘿,不脱三层皮是绝对不可能。

而且从三叔的言辞与情绪,至少李洵看不出他有任何作假或者勉强之处。

好像……

似乎……

三叔是真的很厌烦那个位子。

不对,不是厌烦,是厌恶。

李洵方才敏锐地捕捉到了三叔眼底的一丝情绪,没错,就是厌恶。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的厌恶。

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有一次三叔在给他的讲武堂学生兵上课,那天,三叔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我等之新大唐,不是我李家之私产,当为万千黎民共有之乐土。”

当时,台下的李洵只当这是三叔鼓动人心的鬼话。

类似的话,阿爷也说过。

阿爷不止一次说这豹军不是李家之私产,而是众武夫共同的基业。但是,对于阿爷的这话,李洵理解那不过是他家要与勋贵君臣共治而已。

至少,阿爷还是君,而勋贵还是臣。

大唐开国,不就是如此么?

大唐脱胎于大隋,大隋又脱胎于北朝。

当年的上柱国、大将军,不就是联合执政的几个勋贵大族吗?

北周皇帝是这些大族公举的共主,但也只是实力最强的军头而已。

前隋的杨家。

大唐的李家。

不外如是。

但再怎么说,至少在名义上天子还是高高在上的。

细细再想一想,三叔才是真的话里有话啊。

秦二世而亡。二世胡亥,真算得上皇帝么?

前汉开国,汉高帝就是真皇帝了?他自己也说,刘某人不过是替弟兄们做个共主而已,他敢说天下是他刘家的私产么?

所以,他想换太子,勋贵门不同意,他就办不成。

汉惠帝是皇帝么?

汉文帝是周勃等勋贵迎立的,说文帝无为而治,呵呵,他倒是想有为啊,做得到么,敢做么?

汉景帝搞削藩,立刻就是七国之乱,一开始他调得动中央军么?

刘家祖孙几代人前赴后继,后来出了个汉武帝,刘家皇帝这才支楞起来。

后面不就出了个霍光么。

武王剪商,周公治礼作乐,创有天命之说。

商因失德无道而失其天命,周承天命代之。

周天子有天命,所以代天牧民。

换个角度说,就是哪天周天子失了天命,也就该换人了。

周公如此,一是为了解释周代商的合法性,也是要告诫后代不能乱搞,不要失了天命。只可惜天命过于飘渺,天下人感受到的总是这高高在上的君权。

秦汉以降尤甚。

面对君权,所有人都是被动的。

孔圣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孟子最多说一句君不正臣附敌国。

两位圣贤也只能这样劝谏君主不要乱来。

其实,他们那会儿的“君”,与后面的皇帝还差远了。

此时此刻,李洵彻底理解了三叔的心思。

就是要革了天子,哦不,是要革“皇帝”的命,还真是敢想敢干啊。

再将三叔这些年的行为串联起来,李洵不禁更觉心惊。

数十年如一日,他在他的辅军里宣扬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数十年如一日,他网罗党羽,培植势力。

然后他正好处在一个君权沦丧的时代。

百余年来,大唐天子早就威信扫地了。

呵呵,换了别人,肯定是想自己做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重振天子威严。

三叔可好,他偏偏要彻底踹倒天子,拆了皇帝。

为了今天,他这个三叔已经默默做了二十多年喽!

可是换一个角度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也就是中原总喜欢把天子神化。

在草原,大可汗不从来都是这么选出来的吗?有时候举手推举,有时候直接动刀子。就算做了大可汗,从来也不能为所欲为。

其实,大唐的天子,好像从来也不是高高在上的。

三叔,他不过是在法理上彻底绝了天子的这个特权罢了。

好吧,这并不容易。

难处不在外而在内。

平心而论,谁愿意头顶上有个那么个可以生杀予夺的人呢?

……

郑守义可没有李洵想得这么深刻,老屠子只是觉着,对李三郎的佩服开始有点像滔滔江水了。

易地而处,爷爷可未必能像他这般洒脱。

能做天子,郑某人肯定是要一屁股上去坐一坐的。

这种弄出个无权的皇帝这种骚操作,他老黑是想都想不到。

但是真的好。

郑二爷非常大度地说:“老张你年岁大,你先来。

可说好,你只能干一任。”郑某人掰着指头算算,李三干两任十年他老黑就六十开外了,“奶奶地你干两任,爷爷只怕就没戏了。”

黑厮全然没有注意到,李老三刚才明明说是枢密院公推枢密使,却又当仁不让说要做头两任,后面也要跟他们这些老货私相授受。

这其中有多么违和。

张德也没觉出李老三的安排有甚不妥。悄悄在心里算了算年岁,十年后,自己也就是六十多不到七十,努努力,使劲活,感觉干一任枢密使还是有机会的。

便十分大度地向老黑点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这般,老哥仨就把新朝的前几任枢密使给安排明白了。

李洵发现这老哥仨都说完了,自己的事儿还没个定论,也拿定主意,向三叔躬身一礼道:“三叔,我不做那笼中之鸟。”

这一声“三叔”,比之前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嗯,李洵想明白了,今天就得说好,免得过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正好两个老杀才在,有个见证,也是保人。

得到这句答复,李三郎显然也很欣慰,抚掌笑曰:“好,好,好。这才是我李家好儿郎,当志在四方。这几年委屈你了,不管怎么说,委屈就是委屈,三叔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说着也大度地向大侄子俯身一拜。

李洵哪敢承受?忙将叔叔扶起,道:“三叔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呐。”

李三郎顺势坐起,道:“具体去留,你不必着急答复。我还要将此征求秦哥儿、承嗣、东城、元郎几位意见。”

处理了大侄子这么个大麻烦,李老三明显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他将双腿叉开,身子斜倚着扶手,说:“另外,这枢密院,我也有个想法一并说了。枢密院就是宰府,这数年咱也摸索了一些办法。

我看,以后可以这样。

各镇节帅皆挂枢密衔,由枢密使总之。枢密使,由枢密公推,过半数当选。枢密使在枢密中委任两人为枢密副使,协助处理日常公务。

另设秘书郎若干,为机要文书。

当然,首任枢密使我就当仁不让了。

至于这枢密副使么,就在咱这些老弟兄里看看是谁合适。”

张德与郑守义都觉着李三郎这话说得没有毛病,纷纷颔首同意。

却是李洵心中又起惊涛骇浪。

三叔这草蛇灰线、见缝插针的本领当真是高啊。

以节度使任枢密,这枢密使、枢密副使、枢密想发挥作用就得常驻京畿,否则开会你都不来那还有个屁用。

但是节度使常年在京畿,那在镇里还把得稳么?

阿爷当年就总说实权节度使是大患,但是积弊百余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为什么朱全忠死后逆梁乱成一团?说到底就是削藩搞得呗。老朱要削藩,而藩镇不愿被削嘛。老朱活着还能压得住,他一死,就反弹了。

不外如是。

卢龙还没有这个问题,可不是卢龙的武夫们品格高洁。

早前是因为没实力,压根没有属镇、附镇,想烦恼都不配。

取下义武,正是三叔一顿折腾,下了老黑的财权,立了个好榜样。

后来再取河东,干脆阿爷亲任节度使,不给别人折腾的机会。

再后来,郑守义移镇去振武军,那边角之地无伤大雅,但是义武的规矩可就是定下了,不论是李承嗣还是张德可都没变过。

设辽东镇,直接让一个降将符存审上位。

义昌镇又是用了降将个元行钦。

真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啊。

李承嗣,这也是看明白了阿爷与三叔削藩的决心,才跑去朔方的吧?

反正,不论这两个夯货能否想得明白,李洵都不打算告诉他们。

就在此刻,李洵小伙子彻底打定主意不在汉地三百州混了。

太他妈凶险喽!

三叔说得没错。

去塞外,去边疆,自己打下一片天地吧。

之前三叔说过,李承嗣若能回复安西,便是做个安西王亦无不可,今天也允了他。哼哼,李承嗣做得,爷爷我就做不得么?

山高皇帝远,哦不,山高三叔远,做个实权藩王不好么?

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呢。

……

回来的路上,郑大帅就醒过味了。

李老三这是先拉着爷爷跟老张搞定了大侄子,反手又来编排他老哥俩呀。

很多事情,李洵能想明白,他老黑就想不到?

只不过慢半拍罢了。

赶紧将三弟、五弟和几个儿子都叫过来,连狗头军师一起,老屠子觉也不睡了,商量商量吧。

听罢李三郎的布置,众人皆凝眉苦思。

没办法,老郑一家子起点太低,读书不多,没有人老李家的家学渊源。人人都能感觉到李老三这里有事,但是转眼之间又想不清楚。

军师张泽最先从沉思中出来,叹曰:“唐公,真志诚君子也。”

老屠子就最烦这厮这一点,道:“说人话。”让你出主意想办法,可不是让你在老子面前给李老三拍捧的。

狗头张军师道:“国朝天子,实与世家共天下。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如何愿意受人掣肘?从太宗修世族志,到高宗、武后打杀世家,都是为了贵天子,贱勋臣。至玄宗朝,终于大成。

但是,李家打压勋贵,勋贵岂能甘心?

那安史之乱,难道就是安大帅要闹么?

安大帅起兵年余人都没了,可是后面又打了足足七八年。这里头没有世家大族掺和,谁信?安帅挥下大将崔乾佑可是姓崔。

说到底,不就是天子、世家来回闹么。

其实李家也是世家,但坐了那个位置立场自然不同。

唐公高明就高明在此。

现下可不是隋末,太宗皇帝洛阳一战擒两王,天下抵定。

如今可能么?

朱梁闹到这地步,说到底就是削藩闹得。

不削蕃,乱。

削藩,也乱。

唐公如此布置,是欲使藩镇与国家化成一体。节帅轮庄做枢密使,有事大伙儿商量着来,但是又有个枢密使做主心骨。

如此,这大唐才是一家。

其实,太宗朝,也是勋贵与天子共天下。

凌烟阁功臣只是荣衔吗?

大帅在畿辅做使相,世子在镇中领兵,有何不可?

唐公今日与主公、张公言及此事,便是欲主公、张公想明白此中道理。治大国如烹小鲜,与主公、张公说妥,再与秦光弼、李承嗣等说妥,这就定下了大略。而后再逐步办实。

如此,才能合众人之力扫平天下。

休看朱梁势颓,凤翔、淮南、浙江、福建、岭南、蜀中,身后还有个成德呢。

有些事,早做晚做都要做,趁此次大胜定下开国诸事,正当其时。之后征叛逆、讨不臣,功臣、良将不必自危,才能继续力往一处使嘛。”

郑守义撇撇嘴道:“你这厮,是叫李老三收买了吧。”下意识就那眼光去找刘老三,没找到,想起来这厮在镇里看家呢。

“哼,力往一处使?

中原未定,李承嗣就跑去朔方吃砂子了。

我看洵哥儿也要往外走,不是往西,就是辽东。

这叫力往一处使?

振武军,看李老三这意思,爷爷还能坐多久?二哥儿就能坐得稳?奶奶地,爷爷辛辛苦苦这些年,又要便宜他李老三么。”

有些事就经不住细想。

李老三说得再好,很多事其实是要他郑老二破费买单的呀。

张泽却并不退让,道:“那也比自己乱起来强啊。”一句话怼得老黑无言以对,又道,“大帅,既要做枢密使,眼界亦须开阔。

依我看,将来塞内不会再有实权节度使,但在边塞却不可不设实权节度使。

而且,就算要削藩,也只能一步步来,不能一蹴而就。

大帅,谁开国,也不愿藩镇割据延续下去。唐公如此安排,已是极好了。”见老黑一家都做凝眉苦恼状,张军师提高调门道,“明公!还不明白?唐公这是等着明公开价呢。”

郑守义疑惑道:“开价?”

对这一家子的迟钝,张书记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抖擞精神说:“主公,当初主动向先辽王要求移镇,先辽王亏待主公了么?

就算要削藩,也不能一步到位。

李枢密必然是见缝插针,顺势而为。

这么多弟兄呢,李枢密便是要动,也一定是慎之又慎。必须先做出个榜样给大伙儿看看,也看看大伙儿都是什么反应。

观李枢密办事,何曾孟浪过?

振武军是主公苦心经营起来地,就算要交出去,又岂能白交?这点道理,唐公不晓得么?这不是已经允了明公做枢密使?还有什么要求,咱提呀。

咱大胆提啊。

唐公就等着主公漫天要价呢呀。”

“爷爷漫天要价,他好落地还钱?”郑老板这下转过弯了。嗯,这也确实是李老三的做事风格。

其实当初就寻思着爷爷去畿辅做宰相,儿子在边塞做大将领兵的么。振武军是爷爷一手弄起来的,只要爷爷在位,儿子大军在手,谁还能翻个浪花么?

想好的事情,怎又乱了套。

说来说去,李老三还是要跟大伙儿找个平衡。

嗯,这跟他老黑摆弄手下这些大小兵头也没什么不同。

做大帅能坐得稳的,哪个不是端水高手。

小屠子哥几个也总算听明白了,频频点头。

郑老三道:“哥啊,俺也四十有五,这毅勇都带得实在辛苦。若李三说到做到,我陪哥哥在畿辅如何?嘿嘿,也享几年福。

振武军让二哥儿几个看着,出不了事。

张公所言不差。灭梁,且打呢。还有那些妖怪,远不到鸟尽弓藏之时。

再说,二兄先做几年枢密副使,再做一二任枢密使。嘿嘿,朝中有二兄靠山,镇中有子侄援手,给咱家安插布置一番又有何难?

此事关系重大,也非我一家。那张家,秦家,李承嗣、魏哥儿,哪个不要考虑这些?便是将来有一日扫平了天下,有谁想要鸟尽弓藏,也得问问咱手中这刀枪答应不答应。

何况要我看,唐公只怕也是忧惧将来为人秋后算账,才做此安排。”

郑守义道:“何如自己登位做天子呢?”

张泽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永嘉南渡,司马睿逃去江东,无兵无粮。江东大族推他做了皇帝,然军国大事无不决于豪族之手。我看,唐公就是要效法东晋故事,与主公等勋贵共掌天下。”

心说,把个没权的天子竖起来,联合这些勋贵把持朝政,高啊。

这个门道郑守义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只是面对这种关系重大的课题,屠子出身的郑大帅总怕自己想得不够周全。所以老屠子黑手一拍,道:“罢,想想要甚好处,议妥了俺去找李三说项。快想。”